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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淼清:李载平是我国基因工程和分子遗传学的开拓者之一
2018-07-27 2716

李载平是我国基因工程和分子遗传学的开拓者之一,研制了基因工程乙肝疫苗,在国际上首先完成了乙肝病毒(HBV)我国流行株adr亚型的基因组克隆和序列分析。

李载平生前还担任过原国家生物工程顾问委员会副主任、联合国基因工程生物技术中心评审组成员、中国遗传学会副理事长;1996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。

不查不知道,网络一搜索,还看到《福州晚报》有这样一则消息:李载平的父母均为福州人,李载平曾祖母的家族“一门四院士”,包括一位两院(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)院士、三位中国工程院院士。

这样的一位大科学家去世了,竟然在社会上没有引起多少反响,实在是令人感到惊讶。

刚刚完成李载平院士传记的作家、媒体人潘真,曾与李院士一次次面对面交谈。今天,冰川思想库推送潘真撰写的这篇文章,就向外界展示了一位大科学家鲜为人知的另一面。

潘真说,“采访前做功课才发现,几乎没有一家媒体为这位中国DNA研究的拓荒者做过一篇人物专访。为何对国家贡献这么大的科学家,在社会上却如此默默无闻?我耿耿于怀,特别是看到某些报纸不顾自身定位,连篇累牍地报道演艺圈。这,成为我写传记的动力。”

去年春天,我应邀为李载平院士写传记。

李载平是著名的分子生物学家,中国基因工程和分子遗传学的开拓者。美国国家科学院出版的《中国生物工程》 (Biotechnology in China)一书,专门写到李载平之于中国生物工程的不可或缺:“在西方,众所周知,李载平是把分子生物学引入中国的先驱者,他还促进了国际合作……”


▲《中国生物工程》一书专门写到李载平及其领导的团队

采访前做功课才发现,几乎没有一家媒体为这位中国DNA研究的拓荒者做过一篇人物专访。为何对国家贡献这么大的科学家,在社会上却如此默默无闻?我耿耿于怀,特别是看到某些报纸不顾自身定位,连篇累牍地报道演艺圈。这,成为我写传记的动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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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传主的采访,都在上海的中山医院病房进行。缠绵病榻的李载平,第一眼看去只是比实际年龄显年轻的普通长者;但当他戴上助听器,讲起DNA、乙肝疫苗、人类基因组……这些沉浸其中一辈子的科学研究,他的双眸就慢慢亮泽起来,配上富于磁性的声音,让人恍若身处科学殿堂。

真是隔行如隔山,初次听说ΦX174噬菌体,我都不知怎样记下来。而早在1958年,30岁出头的李载平率课题组专攻分子生物学方向,正是以这种病毒为模型开始实验,由放射生物学机理进入DNA损伤研究的。

那时候,他还只是中科院上海生理生化所二年级的研究生,因业务出挑,被破格提升为放射生物学研究室副主任。

在生化所,除了他,主任、副主任都是由老师辈的“海归”担任的。生化所在短短的几年内,引进了酶学专家邹承鲁、蛋白质专家曹天钦、维生素专家张友端、核酸代谢专家王德宝、蛋白质化学专家钮经义和微生物生化专家周光宇等一批思想敏锐、年轻有为、崭露头角的科学家。

这些“海归”大多来自英国剑桥大学,研究领域在全国都处于领先地位,所以,那个时期的生化所被昵称为“小剑桥”。


▲1990年8月3日,李载平在实验室(图/中国科学院生物化学与细胞生物学研究所官网)

当时中国生化界的关注热点,都在蛋白质酶、新陈代谢上;李载平却独辟蹊径,选择放射线对DNA分子损坏机理的研究。他发现了DNA的“隐藏破坏”。由此,科学家们第一次发现:外界环境不断地威胁、破坏DNA,而DNA不断地修复自身,正是这种微观世界不易察觉的过程,保证了生命的延续!

这是中国最初的基因分子生物学研究,是当时最先进的“基因工程”……DNA的损伤和修复,后来成了生物学里的一个重要领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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穿越60年的时光隧道,李载平感念着“小剑桥”对自己的熏陶,特别感念当时的所长王应睐、导师曹天钦对自己的发现、鼓励并给予施展才华的平台。

那样的青春年华,多美啊!我听着回忆,却为年轻科学家的未来担忧。时代洪流滚滚而至,个人无论多么有作为,裹挟之下,终究只是身不由己的一滴水而已。

长长的不堪回首的日子,在李载平的年表中,仅寥寥一句:“文革”开始后,被定为反动学术权威和“王芷涯、曹天钦反党集团”骨干分子,接受群众批斗。

单位里,从香港回来的青年才俊备受屈辱后自杀,有同事想不通怎么一夜之间出了这么多“反革命”而想自杀,李载平本人也曾动过自杀的念头……这些,我都是外围采访时听说的。李载平不愿再提起,他甚至建议不要写“文革”。


▲1996年6月17日,李载平在实验室工作(图/中国科学院生物化学与细胞生物学研究所官网)

那些批斗你们的人,不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么?我跟他探讨,为什么普通人会全身心地投入迫害同类的运动?如果说“人之初,性本恶”,那么“人性恶”的边界在哪里?蛰伏于人性幽暗地带的恶,是怎样被激发的?名人传记若选择性地忽略灾难,真实性怎么保证?后人又何从汲取教训,避免悲剧重演呢?

“都过去了……”他淡淡地说,神色黯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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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注意到一处黑色幽默——1972年,国际科学界的目光被美国的一个重大生物化学新闻吸引:保罗·伯格(Paul Berg,美国化学家、现代遗传工程之父,获1980年诺贝尔化学奖)第一次进行了DNA重组,获得含有编码哺乳动物激素的基因菌株。而伯格的中国同行李载平,还在“五七干校”养猪、插秧!

1973年某日,李载平突然接到通知,从上海奉贤农场回研究所报到,国家要派团参加日本化学会年会。泥腿子,这才意外回归科研人员身份。

是的,我们荒废科学研究的那些年,正值国际生物大分子学大发展时期。

1975年,李载平第一次随团赴美,遍访诺贝尔奖得主及最高水平的实验室,参拜世界分子生物学的圣地——冷泉港。他强烈地意识到:人类已经跨入了一个基因分子生物学和生物工程高科技的新时代。


▲1975年,李载平首次赴美,在洛杉矶宾馆留影

基因工程对生物科学的影响太大太大,许许多多前人敢想而难以做到甚至不敢想、不敢做的事,借助“基因工程”这个“法宝”异想天开都获得了成功。如原来通过基因来调节蛋白质只是一些理论和想象,现在都可以动手做人的胰岛素、人的生长激素了。这是一场真正的科学和技术的革命。“世界已经发展得这么快了,我们怎么可以还在原地等待呢?”即使过了40多年,讲起当年所受的强刺激,他还是一脸的着急、不甘。

那一代的中国知识分子,对于光阴白白流逝,有切肤之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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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载平复出工作时50岁出头,作为科学家,正当年富力强。他受命担任生化所新成立的分子遗传研究实验室的主任,步入事业巅峰期。

分子遗传研究实验室草创之际,国际上的基因工程研究也还处于起步阶段,李载平是中国最早进入这项研究的科学家。他拟定的众多课题中,最突出的是乙肝病毒研究。因为,乙肝病毒的危害性最深、影响范围也很大;而中国是乙肝大国,这个课题能够造福百姓。

研究基因,需要相应的技术手段。在发达国家,相关的公司应运而生,新的技术、新的手段、新的试剂拿钱去买就是。可中国买不起,科研人员不得不自己做。靠着同事们齐心协力的热情白手起家,李载平领衔的这个独立实验室,几乎占据了生化所的半壁江山。


▲1994年,李载平荣获上海市科技功臣奖

在这个重要平台上,他的团队交出了一份份令世人瞩目的成绩单。那些成果,或是国家、上海的重点攻关项目,或赢得国际、国内的重量级奖项及美国、中国的专利,或应用于临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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业内有评论说,正是李载平高瞻远瞩,20世纪70年代末、80年代初及以后所做的许多基础的、开创性的工作,引领了中国分子生物学学科的方向。

这样的一位领军人物,我们圈外人想当然,成为院士不是水到渠成的事么?!

可当我问及评院士的细节,他并不配合,语焉不详不说,还希望别写这一节。

而同事、学生中,不乏为他打抱不平的:凭他个人和所带团队的这么多成果,他早该是院士了。可他就是全心全意埋头于业务,从来不搞政治(人事),不愿意去争名夺利,不愿意像某些人那样为评院士去四处“活动”。以至于申请中科院院士,居然败北。

关键的障碍,当然是人!有的院士,投票的依据不是成果,而是人际关系——你又不是我一条线上的,我凭什么投你票?!成果有什么用?我偏不让你进!也不排斥有人红眼病发作,“羡慕嫉妒恨”引发造谣、诋毁。

无谓的人事纷争,让李载平觉得不值,他心疼时间啊,就不再申请。后来,经领导、同事、朋友的劝说,他才申请参评中国工程院院士,一举通过。


▲上海生化与细胞所的院士墙 (图/潘真 摄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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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访过程中,最令我感动的是,“90后”传主直到生命最后几个月,依然是“微信控”,精神好的时候还在关心“这个世界会好吗”。我们交流的话题,还是统一的生物学、生物工程的产业化、克隆人的伦理困境、知识分子的批判精神与中国科技的出路……

一天,从微信公众号上看到,FDA(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)批准PD-1为治疗肿瘤等的新药,他马上想起,以前,FDA一直是依据癌症的发病部位(如肺癌、乳腺癌)来批准治疗方法的。这是第一次,基于肿瘤生物标志物而不是肿瘤原始位置,批准一个新药。

他给我作深入浅出的解释:PD-1是与基因有关的药。从原理上看,人体内有好多不同的基因,有的细胞这个基因不好那个基因不好,现在还不清楚,如果研究清楚了,治疗手段就多了。而今,FDA批准PD-1为治疗肿瘤等的新药,却告诉我们:这个基因不好,得治,这药是抗体,让它作为靶子,跟它结合,治它。“药还可以是这样的!这是医学上一个新的概念的突破!其中有更深的道理,所以,特别引人注意。”为抗癌史上这个重要的首次,他欣慰不已。


▲李载平与夫人、儿子们

另一天,谈到身体各种活动都离不开各种基因,他面带成就感十足的微笑,道:“所以,我越来越觉得,自己做的这些是很有意义的事情。基因元件的结构功能研究,是我们永恒的追求。”

我想起来了,上世纪90年代后期,他的众多职务中有一个是——中科院“人类基因组”基础性研究首席专家。

在光线明澈的病房里,这样议题前沿、节奏流畅的交谈,常常使我忘了,我的传主生于1925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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